藏傳佛教與酒
篤信藏傳佛教的藏族人是酒的嗜愛者。從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到剛出生的孩子,從居家日常生活到敬奉神靈的供品,藏族的男女老幼都與酒結下不解之緣。藏族人還創(chuàng)造了以青稞酒為載體的藏族酒文化,其獨特的魅力飲譽海內外,成為世界酒文化中的一朵奇葩。
眾所周知,佛教是主張“出世”的,它認為世間“無常”,萬物本“空”,要求人們斷除“三毒”(貪、嗔、癡), 擯棄一切欲望和享受,皈依“三寶”(佛、法、僧),求證“涅槃”。而“酒,天之美祿也”(李時珍語),飲酒無疑是一種物質欲,是追求享受。這與佛教主張的斷除“貪”“癡”是相違的。另一方面,酒能醉人,使人“亂性”,對于這種“迷人心智”之物,修習佛法者理應擯除,故從佛教的總觀念來看,酒乃與佛教不相容者,當然更不能并行發(fā)展。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在雪域高原竟出現了這種奇特的社會民俗現象:人們篤信佛教,人們同樣也熱愛酒,并且將二者生動的結合在一起。
在藏族地區(qū),一個新的生命誕生的第三天,照例要請喇嘛來家為新生兒行灌頂禮,賜予他(她)以生命力”。喇嘛到家后,在靠墻的供桌上擺列各種供品,其中包括象征“色”、“聲”、“香”、“味”、“觸”和“生命瓶”、“生命珠”、“生命箭”等各種碗、瓶、珠、盤等和 “朵瑪”。還在一個人頭蓋骨碗中,盛滿了加糖的“生命酒”。當喇嘛念經作法后,先將“生命瓶”置于嬰兒和其父母之頭,再用“生命箭”向四方揮舞,意為使嬰兒獲取更多生命。然后便將“生命酒”一匙,傾于其父母之掌中,使他們喝了,再蘸一點放人嬰兒口中,意為使他獲得生命之源泉。這樣,一個剛臨人世的藏族人便第一次在接受上師加持的同時,嘗到了酒的滋味。
每逢喜慶歡聚,飲青稞酒是藏族人必不可少的活動,當斟滿一杯清香的青稞酒捧奉給尊貴的來賓或村落的長者時,未飲之先總是要用指頭沽上杯中的酒連彈三下,讓酒之微粒飄灑于空中和地上,這意味著將酒先敬獻給天神、地神和龍神,讓神和我們一同享受這玉露瓊漿。
藏區(qū)不少寺院每年都舉行“攘災”法會,祛災祈福。在這種規(guī)模盛大,群眾參與性極強的宗教活動中,照例要“跳神”(即宗教舞蹈),其中要跳一種“拋潑金酒”的神舞。號稱黃教(格魯派)六大寺之一的甘南拉卜楞寺的九月跳神會在青、甘一帶十分有名,所表演的宗教舞蹈絢麗壯觀。在“拋潑金酒”這場舞蹈中,有十五名舞者身著彩衣,頭戴平面黑帽,圍成一圈,另有執(zhí)壺、杯者各二人 ,相向站立場的中間。舞蹈開始時,執(zhí)壺者向杯中注入“金酒”,放入一小撮青棵。然后舔人便持杯作舞,舞畢將杯中之酒拋潑而出。執(zhí)壺者再次注酒入杯,再執(zhí)杯舞,再拋潑,這樣重復四次。前兩次是自前向后拋潑,后兩次則自后向前拋潑。第一次拋出的酒是敬獻給喇嘛(上師),第二次獻給護法神,第三次獻給護法神的侍從,第四杯獻給土地。這種“金酒”是用金、銀、紅銅、黃銅、鐵等“五金”磨的粉,滲入酒中而成。“五金”象征珍寶,酒代表美味佳肴。潑送金酒即表達向神靈供獻吃喝的珍肴,祈其護佑佛法,驅護除災。
這種以酒媚神、敬神的作法,從一個方面體現了酒在溝通神靈與凡人方面的特殊作用。事實上,不僅在這些群眾性的宗教活動中,即使在寺院中的神像前,酒也作為一種供品出現。在藏傳佛教寺院的密宗殿內,就要向護法神前供奉酒。
佛教和其他宗教一樣都是非常重視儀式、儀軌的,向神佛供奉更是必不可缺的。佛教供品包括外觀漂亮的欣賞品,美妙動聽的聲音,能聞,能嘗的美食,輕巧柔軟的衣衫,珍貴的珠寶、飾物等五大類。藏傳佛教在供品方面種類尤其繁多,不可勝數。細分為:有主供品(如栽培的花朵)、無主供品(如野生的花卉);有形供品(如實物),無形供品(如音東、念誦);外供(外在五官能想知的供品),內供(奉獻給本尊的供品)、密供(奉獻雙修之婦女),以及世間供品、出世間供品等共十六大類。酒,也是供品之一,主要用于“內供”。
所謂“內供”,是修密法者向神的一種供奉。藏傳佛教是顯密兼修,偏重密宗。僧人修完顯宗后,可入密宗院深造(這是格魯派等經宗教改革后的新教的修行順序。在一些舊教派,如寧瑪派等宗派中,則不一定要先修顯宗,才能修密宗)口修密宗者經上師灌頂傳法后,要入靜室“觀修”,他必須先選定一位神佛作為自己的“本尊”,仿其身、語、意而觀想,使自己與“本尊”身、語、密三密契合,合為一體,從而得到“正覺”。因此,修法者要力圖使自身與本尊變成一體無別,盡量縮小二者之間的距離。這樣就必須注意對本尊供奉。而酒與茶等藏區(qū)人民普遍嗜愛的東西,自然是奉獻給自己的本尊神的最佳供品了。所以,凡修密法者都會在自己本尊神像前供上美酒,不過這酒必須是經過自己虔誠地祝禱后才能供上。
為什么酒與佛教在藏族社會中能兼容并互相滲透呢?這是許多民俗學家和社會學家都非常感興趣的問題。探討這一特殊民俗現象的根源,大致有兩大因素造成:一是藏地的特殊環(huán)境,二是藏傳佛教本身的某些特點。
藏族地區(qū)處于海拔平均4000公尺以上的青藏高原。高寒的氣候,漫長的冬季,以及物質生活的低下,使人們對“和氣行血_,壯神御寒,消愁遣興”《本草綱目?酒》的酒自然形成了嗜愛,特別因藏區(qū)長期處于封建農奴制的壓迫,人民生活水平極低,物質貪乏,人們的嗜好極少。對于熱愛生活,生性樂觀的藏族人來說,酒能給他以歡樂、勇氣、興奮,增添其生活的質量和豐彩。另一方面他們篤信佛教,同時又深受苯教這一藏地固有原始宗教的影響,而苯教則是對酒極為嗜愛的宗教,在敦煌出土的吐蕃時期笨教殯葬儀執(zhí)書中。記載了苯教宗教儀執(zhí)中處處用到酒的情況,而且所用的酒品種極多,除今天藏區(qū)流行的青稞酒外,還有小麥酒、葡萄酒、米酒等。苯教雖已被佛教取代,但苯教的不少習俗,至今為藏族人保留(如煙祭等),以酒敬神的一些作法,亦多源于苯教。
早在佛教興起于西藏之前,雪域的人已開始釀酒,公元七世紀文成公主進藏,把漢地先進的釀酒技術傳入吐蕃,從而形成藏族青稞酒的釀造工藝。它吸取了內地成熟的黃酒釀造方法,用高原特有的原料青棵釀制。成為藏族民間家家戶自都能掌握的技藝。一千多年來代代相傳,家家自釀,人人能飲,已成為固有之風俗習憤。藏傳佛教的興起,則遠比藏族釀酒的歷史要晚得多。佛教雖在七世紀時已輸入藏地。但它經過三百年之久的佛苯斗爭和融合,才在十一世紀前后形成為藏傳佛教。從宗教社會學觀來看,任何宗教在其發(fā)展的過程中都必須適應,甚至依附于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就像佛教傳入儒學氛圍甚濃的漢地后,不得不吸收儒學的某些成份,以致出現像禪宗這樣的佛教宗派一樣,佛教在苯教傳統下的藏地也不得不吸收苯教的某些成份以適應于社會大眾。因此,藏傳佛教中出現酒作供品和篤信佛教的藏地群眾盛行飲酒也就不覺為奇了。而且既然適度的飲酒并不妨礙群眾對宗教的虔誠敬信,那么作為深深植根于藏族群眾之中的藏傳佛教,又怎能不表現出對人民飲酒的某種寬容和認同呢!(中國西藏新聞網)